第 78 章 子湛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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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sp;王熙鸾把头摇得像拨浪鼓：“三哥是三哥，姐姐是姐姐，我是我！三哥和姐姐不晕船，不一定我也不晕船。我听说晕船可难受了，万一我就晕船怎么办？”
    王熙凤拉她坐起来，笑道：“那这水上至少得走一个月呢，难道你都躺着睡着？那不把你人给睡傻了？咱们路上都带着大夫呢……”
    说到带着的大夫，想起贾珠，王熙凤王熙鸾齐齐没了声音，互相看看，又一同叹了一声。
    最后，王熙鸾倒在枕上，小声道：“大夫也没法子治晕船，不过开些止吐止泻的药，还是得人自己熬着。”
    连药阁里都没有治晕车晕船的药，也不知道是神仙忘了还是怎地。弄那么些毒·药，反倒不弄人真能用上的……
    王熙鸾垂下眼眸。
    半晌，王熙凤叹道：“珠大哥哥快些好罢，不然等回到京里元春姐姐见了不知得多伤心。”
    “我去问问哥哥。”王熙凤坐不住了，“你这丫头就躺着等我的信儿罢。”
    王仁住的地方儿离王熙凤王熙鸾的房间有些距离。王熙凤带着丫头们匆匆过去，偏王仁正巧不在屋内，说是去看贾珠了。
    王熙凤只得在王仁屋内等着。等了大约两三刻钟，终于等到王仁回来，她立时就问：“哥哥，珠大哥哥怎么样？”
    王仁摇头，坐在一旁椅上，先往嘴里灌了一壶茶，方重重叹得一声：“一日不如一日。”
    自八月十七出场晕倒后到今日已有了二十余日，贾珠一直病在床上，连上车上船都是贾瑚看着小厮们抬上来的。
    他八月十八睁眼，大夫让他吃药他就吃药，让他吃饭他就吃饭，可他的身体并无半分起色。
    九月初一放榜，他自知榜上无名，心底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。
    万一中了呢？
    便是中了最后一名也好……
    他没中，瑚兄弟得中了解元头名。
    瑚兄弟为了他的病，连结识各家举子的机会都拒了……
    “珠大哥，你不必觉得我都是为了你，愧对于我。”大夫给贾珠诊完脉，表情十分凝重的留下方子后，贾瑚把众人都遣出去，单独对贾珠道，“珠大哥当知道我的脾性是最不喜与人虚与委蛇，凡交际的事，我能省就省。在咱们自家我都懒得动表情，更别说在外头对人假笑。其实这算是我借着你的病推了应酬，还请珠大哥勿怪。”
    贾珠笑笑：“瑚兄弟不是不喜应酬交际，是不喜没用的交际。这可是同年举子，若能得一两位意气相投的深交，往后于官场仕途上用处不小。瑚兄弟不是这么糊涂的人。”
    贾瑚道：“同榜的举子是同年，同榜的进士也是同年。明春还有会试殿试，若那时能在榜上，再与同年交际不迟。早些回京，我也好早些安心预备春闱。”
    贾珠轻轻摇头，不欲再说这个。
    能说的贾瑚都说了，见贾珠如此，他便也不再提这事，问：“珠大哥，我知人若患病分两种，一种是身上疾病，请医熬药大半可治，便治不好也可缓解，一种却是心病，就算大夫医术再高超也无药可医。”
    敏锐察觉到贾珠面色微变，贾瑚继续道：“若珠大哥真只是劳累过度，伤了身体底子，那回到京中，府上库中有多少名贵药材，再请御医来给珠大哥看诊，不说养好十分，养好八分不难。但若珠大哥是自己不想好……”
    “瑚兄弟！”贾珠叫得这一声，猛然咳嗽起来，贾瑚起身托住他的背。
    贾珠猛咳一阵，外边贾琏听得，轻轻敲门问：“大哥？”
    贾瑚道：“不必进来。”
    把贾珠重放在枕上，又给他倒了杯温水递到手里，再接过贾珠喝完水的杯子放回去，贾瑚方重坐回椅上，平静道：“珠大哥为何如此激动，难不成兄弟说对了？”
    因着刚才的咳嗽，贾珠苍白的面上布满潮红。听得贾瑚这话，他又被刺激得咳嗽了几声，缓了好几口气，嘴唇微动欲要说话，却痛苦的闭上眼睛。
    贾瑚略等一会儿，见贾珠一动不动，便起身道：“珠大哥，我不是你，我不会劝你一定要想开好好活下去。不过珠大哥可以想想我。”
    “琏儿小我四岁，琏儿出生后，我母亲就一直病在床上。我父亲什么样，不必我说。那时候祖父还在，祖母不大喜欢我们一房，更喜欢二叔。母亲病了，管家之权便是二婶子掌着。”贾瑚走近贾珠床边。
    贾珠慢慢睁开眼睛。贾瑚的声音清晰传到贾珠耳中：“母亲病了，琏儿才出生，父亲不管，祖父身子不好，我才开蒙读书不到一年。珠大哥，虽然你一心读书，也当大概知道赖家等几家被抄之前咱们府上下人都是什么嘴脸。珠大哥可以想想那时候我是怎么过来的。珠大哥曾经怨我多事，我心里明白。可若没有那几次，只怕我和琏儿尸骨都化成灰了。”
    “不至于……”贾珠艰难开口，“瑚兄弟，母亲只是想得不多，并非存着要害死伯娘和你们兄弟的意思……”
    “不管二婶子是怎么想的，早都过去了，这不重要。如今家里安稳平和，我并无意要翻这些旧账。”贾瑚道，“我想和珠大哥说的是，圣人有云，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……”（注1）
    “……必先苦其心志，劳其筋骨，饿其体肤，空乏其身，行拂乱其所为，所以动心忍性，曾益其所不能。”贾珠接过贾瑚的话，“生于忧患，死于安乐，亚圣之言先生们讲过数回。这题目我也写过不少文章。”
    贾瑚轻叹：“珠大哥，圣人之言不止是用来做文章的。上天给我的考验我忍过来了，所以才有我的今日。珠大哥早晚会完了这一劫，到得那时，便是珠大哥时运到了。”
    “早晚会完了这一劫”吗？贾珠躺平身子，慢慢道：“多谢瑚兄弟，我会好好想想的。”
    “那珠大哥好歇，别忘到了时辰吃药，我先出去了。”贾瑚仔细看贾珠的表情，还是没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生气。
    心情略有些沉重，贾瑚转身出了屋门，嘱咐贾琏过一刻再进去。
    屋内榻上，贾珠听得贾瑚关上屋门，忽然睁开眼睛，从双眼里怔怔落下泪水。
    他真的会“完了这一劫”吗？
    他的劫数不是别人，正是他的……生身父亲……
    瑚兄弟高中解元，他榜上无名，病势沉重，一切和四年前何等相似。
    今次回到京中，父亲又会怎么对他？
    贾珠痛苦闭上眼睛。
    船上行得一个月余，十月中旬，贾王两家的三艘船都靠了岸，京中已是深秋初冬，树叶落尽，北风瑟瑟。
    因王子腾温瑛信中是命白管家把王仁家产都放在王家在京中的府上，不必带到承德，而王仁王熙凤王熙鸾只在京中几日，等这边收拾好便往承德过去，回王家府上住白费一回事，又显得和荣国府疏远了。是以靠得岸边，王仁和白管家自带了人运着财务往王家府上回去，王熙凤王熙鸾和贾瑚等往荣国府去住。
    因贾珠病重，船难免要走得慢些稳些，贾瑚得中解元又是大喜的事，比当年连中“小三元”更胜一筹，因此薛良早派了人提前一步往坐船往荣国府和山东林府报喜。消息在半个月前就已送到京中。
    贾珠病重的消息自然也是一并到的。
    不提听得消息，贾母贾赦张问雁等是何等的喜庆，贾政又是如何恼怒，王宜和又是如何担忧，单说林如海贾敏在山东得知贾瑚高中解元后，心内都极欣慰。
    林如海一则心喜一身才学后继有人，二则担忧贾瑚性情过于尖锐，怕他明岁得中进士入官场后树敌，再想及贾瑚虽未到弱冠，但已是举人，因此和贾敏琢磨一夜，替贾瑚取了字，写在信中命送到荣国府上。
    这封信也提前几日到了荣国府，就在贾母身边放着，并未拆开。
    等贾瑚交待完这一路上的事和贾珠病情，请贾母派人拿帖子给贾珠往太医院尽力寻好太医来，贾政王宜和贾元春都忙着回去看贾珠，张问雁也带王家两个女孩儿去歇息，贾赦也自去了，贾母便拿出这封信给他，道：“你也累了一路了，快回去歇歇，歇好了再来说话。这是你姑父给你的信，你自拆开看罢。今儿晚上你们都不用来给我请安，好生歇着。”
    贾瑚接了信和贾琏行礼告退，回到院中，两人各自回屋梳洗。等热水的功夫，贾瑚便把这信拆开看过，在心中默念“子湛”二字。
    林如海说他性情太过尖锐，人又年轻，为了平衡他性情中的锋芒，故给他取字“子湛”。《道德经》中说“挫其锐，解其纷，和其光，同其尘。湛兮，似或存。”想来读书十余年，儒家经典他腹中尽有，便拿这道家“湛”字给他，让他时时记着行事勿忘“和光同尘”之理，也是盼着他一直维持心境湛明之意。（注2）
    “子湛。”贾瑚笑笑，把这封信妥善收好。
    靠岸是正午，回来说了许久的话，痛痛快快洗过两回澡，贾瑚换上新衣，晾干头发重新梳起已是将近晚饭时。
    看东厢房贾琏也收拾好了，贾瑚才要命传饭，便有小厮来报：“大爷，老爷让您和二爷一起去用晚饭。”
    贾瑚贾琏便只得往贾赦处去。出门之前，贾瑚眸色略沉，先回屋中拿了些东西，方和贾琏往荣禧堂过去。
    因入秋时又病了一场，这回足足养了两个月才好，还错过了圣上秋猎，贾赦心中悔恨，病好之后把那酒色略戒了些。往常日日都要召姬妾服侍，兴致来了还要召两三个，如今倒是常常三五日才召一个。
    但因身体底子伤得太过，纵然好了，贾赦面色也是红里透着青。
    到贾赦面前行礼时，贾瑚甚至感觉到他身上已经有了些微的死气。
    嫡长子十六岁就得中解元，从半个月前接到消息开始，贾赦便得意至极。他不仅在荣国府里命张问雁每人赏半年的月钱，出了府外和人吃酒，他也是满口不离贾瑚多么出息，他养出了个好儿子等的话。
    贾赦堂屋内已摆好酒菜，看贾瑚贾琏来了，贾赦大笑道：“不愧是我的好儿子！真给我长脸！快来，别行礼了，都坐！”
    贾瑚贾琏到底还是一揖，方才入座。贾赦命小厮们倒酒，举杯笑道：“来，这一杯是咱们爷三个一同庆贺庆贺！”
    贾琏盯着杯中烧酒犹豫，贾瑚道：“父亲，琏儿到底还小，不如给他换黄酒来罢。”
    头一杯还未喝下肚就有事儿，贾赦心里略有不快。他不好和贾瑚发火，便呵斥小厮：“怎么预备的！还不快给你二爷上黄酒！他娘的真是扫兴！”
    那被骂的小厮半声儿不敢说“是老爷命今日要痛快都上烧酒不许上黄酒”等话，麻利着给贾琏换了黄酒过来。
    看小厮给贾琏倒完了酒，这回贾瑚不待贾赦说话，先起身道：“这一杯是我要多谢父亲才是。若没有父亲养育，我也不会有今日得中了。”
    贾赦大笑：“好！”便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，贾瑚也仰脖喝干，贾琏在一旁默默也干了。
    亲自给贾赦斟满酒，贾瑚又给他自己杯中倒满，贾琏不用人倒，已很有眼色的自己给自己倒满。
    贾赦便又举杯：“这回就是咱们爷三个一起痛快痛快！”
    父子三人又是一口饮干。
    菜还一口没吃，火辣辣的烧酒先下肚两杯。贾赦是酒色惯了的人还好，贾瑚身子骨也比常人强健许多，不觉什么。倒是贾琏心内更加感激贾瑚护着他，不然这一顿喝下来，不知他明日得成什么样儿。
    没过半刻钟，桌上酒便换过两壶。贾赦喝得面颜发红，忽然冷笑道：“什么东西！这他娘是老子的府上！老子儿子中了解元，反要顾忌别人儿子病着不能大庆！”
    贾琏忙看贾瑚，贾瑚面色不变，道：“珠大哥病得严重，家里吵吵闹闹确实不大好。何况一家子兄弟，往后珠大哥进益了，与我互相帮衬，也比外头人强些。”
    贾赦怒道：“放你娘的屁！瑚小子！你不是以为你中了解元，就可以不听老子的话了！你他娘的做梦！”
    贾瑚起身，贾琏跟着起身。贾瑚道：“不敢，才刚说了，我能有今日都是亏了父亲。不是父亲帮扶，我不会有今日，怎敢不听父亲的话？”
    贾赦把手搭在椅背上，盯着贾瑚半晌，看贾瑚一直垂着头，虚心服软，忽然又笑了，打了个嗝儿嘴里喷出臭气，摆手道：“坐，坐，一家子庆贺庆贺，站着作甚？”
    贾瑚道：“还望父亲莫要生气。”
    贾赦摇摇晃晃站起来，嘿嘿笑着走到贾瑚面前，道：“生气？我和我自己儿子生什么气？要生气也是和那些没眼色的生气！坐！”
    贾瑚贾琏坐下，贾赦却不坐了。
    他歪歪斜斜靠在椅边，手指着贾瑚道：“瑚小子，你信我！别靠什么珠小子，你是解元，他就是个屁！你要想官场上找人相帮……”
    贾赦把自己的胸膛拍得“啪啪”响：“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！明日！明日你和我往东平郡王府上去！郡王听说你得中解元，很是欣赏！你小子好好在郡王面前表现，还能少了你的前程？”
    贾瑚手指微动，正碰着袖中玉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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