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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71 章 开解[2/2页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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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上。
    王熙鸾上前一步,把王熙凤抱在怀里。
    王熙凤比王熙鸾大半年,身量也比王熙鸾高了半寸。可她现在被王熙鸾搂在怀里,忽然觉得心里安定极了。
    比哥哥和孙大娘在身边的时候还安定。
    她本来觉得她已经把眼泪哭干了,再也不会哭了。
    四个月了,母亲落胎后醒来,看见证据又晕过去一日夜,她也哭了一日夜。在那之后,母亲醒了大声骂她,她没哭。父亲要掐死母亲,她挡在娘母亲前,被父亲捏疼手腕被母亲推搡划伤,她也没哭。三天前白总管回来,她知道哥哥的婚事不成了,她还是没哭。
    可是现在,她眼泪滚滚从眼中落下,落在鸾儿的领子上衣襟上,怎么忍都止不住。
    “鸾儿,为什么?为什么呀?”
    “为什么娘不要我呀……为什么我爹娘会变成这样……”
    “为什么娘宁愿要姓宋的也不要我和哥哥,为什么哥哥的婚事还是没成,为什么娘这就要死了呢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娘要做那些事……”
    王熙凤哭得气抽噎干,在王熙鸾怀里软软伏着,脚下站不稳。王熙鸾把她半抱半拉拽到卧房床上坐着,抚着她瘦骨嶙峋的脊背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    为什么呢?
    最后,她只柔声说道:“凤姐姐,别怕,我来了。”
    王熙凤深深抽气,松开抱着王熙鸾的手,倒在枕上。
    王熙鸾顿了一瞬起身,手里已经捏着一粒药丸。她走到几前,略用力把药丸捏碎,让药粉洒落杯底,往杯中注满热茶,端到王熙凤身边。
    “喝茶。”王熙鸾一只手就把王熙凤扶起来靠在床边,一口一口把一整杯茶都喂给了她。
    一杯茶见底,王熙鸾便起身,要把茶杯放回几上。
    “鸾儿。”王熙凤忽然轻轻拽住王熙鸾的袖子。
    王熙鸾朝她笑笑,抬高手上茶杯:“我不走,我放了杯子就回来。”
    王熙凤慢慢松开王熙鸾的衣袖。王熙鸾一个箭步冲到几旁放下杯子,又飞一般的走回床前,在王熙凤身边坐下,把衣袖子塞在她手里。
    怔怔看着手里浅葱色流金罗,再怔怔抬头看了王熙鸾,王熙凤忽然笑了一下。
    王熙鸾看着王熙凤的笑愣住,觉得心里沉沉压着的大石松动了些许。
    王熙凤只笑了那一下,就抿嘴低头,看着手里王熙鸾的袖子半日,面上又出现几行泪痕。
    王熙鸾用尚还自由的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帕子,给王熙凤抹眼泪,可越抹眼泪越多,最后王熙鸾只好放弃,把帕子随便一丢,重把王熙凤搂在怀里。
    哭吧,哭去吧。左右药都吃了,再怎么哭怎么伤身,她也能给养回来的。况且哭一哭说不定把压力都哭出来,反而对身体好。
    王熙凤哭了停,停一会儿继续哭,断断续续哭到天将黄昏。
    日暮西沉,屋里光线昏暗,王熙凤半边身子还隐在帘帐里,更显瘦骨伶仃。
    白鹭在外头轻轻敲门:“姑娘,我进来点灯?”
    王熙鸾扬声道:“都进来,打水,摆饭,把凤姐姐的饭也摆在我这儿。”
    王熙凤低着头拉王熙鸾衣襟,王熙鸾把她从床里头拽出来些,道:“先吃饭,吃饱了有劲儿了再哭,还能哭得更痛快些!”
    “哪儿有你这样的!”王熙凤不依,“你不劝人就算了,还让人使劲儿哭!”
    王熙鸾笑道:“我劝你不哭,你就能真不哭了?都快哭一下午了,咱们先歇一会儿,吃了饭慢慢儿的哭不好么?”
    “哪儿有一下午。”王熙凤嘟嘟囔囔,终究还是就着王熙鸾的手下了床,坐在梳妆台前,接过丫头们递上的洗脸毛巾。她哭了一个多时辰,鬓发散乱,还有丫头在她身后拆头发,重新梳过。
    王熙鸾摸摸湿了一大片的肩膀,无奈道:“给我找一身衣裳。”
    “不用找!”王熙凤换了个毛巾擦脸,“一会儿我还哭呢,哭坏一身衣裳就得了,再哭坏一身岂不费事?”
    王熙鸾心内一动,更要引着她斗嘴,道:“不行,我这身上湿着不舒服,定要换一件。再说你那是眼泪,又不是燃料,哭湿了洗洗就罢。你心里过不去,多赏这院儿里洗衣服的银钱就是了。”
    王熙凤道:“那可不行,我让你别换,是你忍不得了非要换。我只赏一件儿的钱,另一件儿的得你出。”
    春涧在白鹭耳边直念佛:“阿弥陀佛,果然是鸾姑娘来了就好了,你不知道我们姑娘都多久没说过这样玩笑话。”
    梳洗一回,两人都换了一身衣裳,王熙凤鼓着劲儿吃了两碗饭,看得春涧等贴身服侍的人眼泪都要下来了。
    吃过饭漱了口,喝过一杯消食茶,王熙凤摸摸饱胀的肚子,觉得身上有了劲儿,能领着鸾妹妹去看母亲。
    她深深吸一口气起身,走到王熙鸾面前,拉起王熙鸾的手,鼓着劲儿往前院走。
    王熙鸾跟在她身后,再一次迈入了散发着沉沉死气的前院。
    天已全暗,丫头们提灯忙着在后面追,王熙凤一鼓作气,一路上半步没停把王熙鸾带到郑氏正房门口,又深深吸了口气,轻轻踏入堂屋。
    屋内守着的丫头婆子都沉默行礼,并不出声问好。
    转过碧纱橱,走过西侧间,到得卧房门前。
    卧房门口守着的一个大丫头也是只起身行礼,并不说话。王熙鸾认出这是王熙凤从北边带来的大丫头,名叫春雨。
    明明堂屋和西侧间都明晃晃点着蜡烛,王熙鸾却觉得这五间屋内一片黑暗。
    淡淡的血腥味从卧房门口飘出来,混杂着一丝腐臭的味道。
    “母亲……下红不止几个月了,我猜母亲身上的血怕是都流干了罢。”王熙凤声音颤抖。
    王熙鸾先是攥紧王熙凤拉着她的手,然后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王熙凤手上。
    卧房内只点了两根蜡烛,比西侧间暗得多。王熙鸾看见屋内只有三四个婆子守着,没有丫头。
    想想也是,郑氏不但是下红不止,而且还几个月没下床了。照顾这样的病人,可不得用“经过见过”的成婚十年以上的女人么。
    若用未婚的大丫头,实在不妥。
    王熙凤在卧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,才抬脚迈进了卧房门。
    越靠近郑氏的床榻,血腥气和腐烂味道就越明显,但还尚可以忍受。
    屋内的婆子们都还是只行礼,不说话。有一个婆子悄声走到王熙凤面前。
    王熙凤道:“说罢,这是大伯家的鸾妹妹,往后在家里,她说的话和我一样。”
    那婆子方低声回道:“姑娘,今儿下午太太没醒。我们给太太擦了一回身,太太身上烂的地方儿也重上了药,倒没见多。喂水喂饭也都喂了。隔上半个时辰,我们就给太太翻身一次,外边春雨姑娘都是看着的。”
    王熙凤点头,道:“知道了,你们都先出去,我和妹妹看看母亲。”
    婆子低头,行礼和后边婆子招手,四个人一起出了门。
    王熙凤继续领着王熙鸾靠近郑氏床榻。王熙鸾问:“这些婆子是多长时间一轮班?”
    “四班倒,每班四个,一班三个时辰。白日守着的婆子每人每月三两月银,夜间值夜的四个人每人每月五两。”王熙凤撒开王熙鸾的手,慢慢拉开郑氏的床帐,“这是我问了孙大娘,孙大娘教我定的。我身边春涧她们四个,也是每人轮班,一人三个时辰守在这里。外还有别的小丫头婆子在堂屋,也是轮班守着。保证任何时候都最少有八个人守在这屋里。若有懈怠,八个一起问罪。”
    床帐拉开,郑氏干瘦凹陷蜡黄泛青的脸出现在王熙鸾眼前。她头发枯黄,如稻草一样散落在枕头旁边。因没了东西遮挡,她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血腥气腐臭气息更加浓烈。
    阴影中,王熙凤眼泪滴落在郑氏床褥上绣的芍药花蕊上。
    王熙鸾把手抬起,扶着王熙凤的肩膀。
    “鸾儿,你不怕吗?”
    “凤姐姐放心,我不怕。”
    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王熙凤张张嘴,低声喃喃道:“鸾儿,其实我有点不敢让你见母亲。鸾儿,你知道吗?有时候我都不敢来。我就坐在东侧间榻上,好像我就多么孝顺,守着母亲一样。其实是我不敢过来……”
    “我白日看过母亲,晚上就会睡不着。怎么睡也睡不着。我总会梦见母亲这个样子,我好害怕……”
    “每天早上睁眼,我第一句一定会问母亲还活着没有。大夫说,长则还有两个月,短则……哪日都有可能。”王熙凤抬手,用手背抹掉眼泪,从王熙鸾怀里出来,把床帐再慢慢放下。
    床帐落下前,王熙鸾看见郑氏嘴唇微动,含糊不清的吐出三个字。
    “宋嬷嬷……”
    王熙鸾心里一跳,忙去看王熙凤的表情。
    王熙凤面上不见难过、不忿、悲伤等任何一种感情,反而对王熙鸾一笑。
    “我早就习惯啦。母亲下一句,八成是……”
    “为什么要骗我……”
    床帐内,郑氏的气音清晰传到王熙鸾耳中。
    王熙凤笑得可怜:“你看,我就说是这句吧?”
    来的时候走得多少人追不上,现在要回后院,两个人手拉着手,脚步轻慢。
    “你来了真好呀。”王熙凤手抚过廊柱,“你来了,我就能借口和你住,不在这院子东厢房睡觉了。太好了。”
    “没人强求凤姐姐晚上也睡在前院。”王熙鸾停下,双手拉起王熙凤的手,和她面对面站着,问道,“姐姐为什么非要等我来?”
    王熙凤撒开王熙鸾的一只手,继续慢慢往前走,想了好一会儿,道:“因为我自己……你别笑我傻,我有时候觉得母亲这样是因为宋嬷嬷挑唆和自己想不开,怪不得我,有时候又觉得怎么算都该有我的几分责任。”
    “明明是亲生母女,亲娘在床上病得这样,做女儿的心里想的竟然是自己有几分责任么?我再往下想,想到这儿,更觉得我这女儿做得不好。”王熙凤把目光投向远处,“所以我守在前院,就好像我真是孝顺得挑不出毛病的好女儿一样。”
    “明明和哥哥说要在父亲母亲面前都‘见机行事的时候我还理直气壮,觉得我没有不对。可母亲病在床上后,我还是‘见机行事了,却觉得像是我在利用母亲。分明早就知道什么叫‘父母慈则子孝,但又总觉得是我对不起母亲。”
    王熙凤朝王熙鸾笑笑:“乱七八糟说了这么多,鸾儿你别……”
    “不是你的错。”王熙鸾忽然说道。
    王熙凤面上笑容凝固。
    这不知是王熙鸾一天之内第多少次把王熙凤抱在怀里。
    她在王熙凤耳边,缓慢又坚定的说:“凤姐姐,这不是你的错,从来都不怪你。你也不用怪你自己。你没错。我来了,以后每一天,我都会和你一起去看二婶娘。你睡觉害怕,就和我一起睡。就算二婶娘要问你,我也会对她说你没错。”
    王熙凤怔怔说不出话,眼泪又滴在了王熙鸾新换的衣服上。
    半晌,她哽咽道:“对,鸾儿说得对,我没错。”
    当晚,王熙凤和王熙鸾一起睡在后院正房卧房内,盖着一条薄被,两个枕头紧紧靠在一起。
    王熙凤睡了四个月以来,最舒服最沉的一觉。
    第二天卯初,王熙凤从王熙鸾怀里睁眼,觉得身上和心里都是前所未有的轻松畅快。
    温瑛养女孩子都是娇养,又喜欢把小女孩儿打扮的鲜亮。且王熙凤王熙鸾都皮子白,就是再正的红色也撑得起,她便多给两个女孩儿鲜亮的衣裳料子,最多的便是各样深红浅红。
    王熙鸾爱红,也爱别的颜色,王熙凤却是极爱红色,几柜子衣衫大半都是红的。
    但因郑氏不知哪日便要去世,王熙凤无意穿红着紫,这几个月新做的衣裳不但没有红色,甚至连粉红浅粉蜜糖红也不见,不是碧色就是青色蓝色。
    王熙鸾有意想让王熙凤振作些,看她今日精神比昨日好多了,再看春涧给王熙凤拿来的衣裳是都是青绿,甚觉不满。她叫春涧把衣裳拿回去,开了自己衣箱,从里面找出一件嫩黄罗衣,一条湘色裙子,笑道:“凤姐姐和我身量差不多,今儿便穿我的衣服罢。”
    “那给我穿了,可就是我的了?这可是洒金罗呢。”王熙凤笑着把衣服抱在胸前。
    忽然,屋内众人都听得前院一声尖叫。
    王熙凤怔怔往窗外看,衣裙从她手上缓缓滑落,掉在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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